长白山十五道沟 “非著名景观”的魅力

户外领队小卢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  作者： 单之蔷


在吉林省长白山区的望天鹅火山下，有一条叫做“十五道沟”的山谷，沟中的玄武岩柱整齐、笔直，仿佛严阵以待的军队。摄影／韩峰


在水流的侵蚀切割下，十五道沟河道两侧的石林暴露无遗，许多折断的石柱散落在河床中，石面上早已长满青苔。摄影／单之蔷


望天鹅火山活动时遗留下的这些玄武岩岩柱群静静地掩藏在长白山沟谷中茂密的阔叶林之间。摄影／单之蔷

       到东北去看风景，非了解火山不可。东北（包括内蒙古东部地区）大地到处是火山遗迹，甚至可以说东北的美丽景观主要是火山造就的——长白山、五大连池、镜泊湖无一不是火山的杰作。其实，在东北旅行，只要稍加留意，就会与一些火山留下的无名、但很美的风景邂逅。


       去年9月，我从长春出发，经伊通、辉南，奔向长白山景区，去看火山。但我想说的不是长白山，而是一路上看到的“非著名景观”——那些无人注意的火山美景。


       长春到伊通这段路是高速路。无边无际的平原上种满大豆。正是大豆摇铃的季节，脱了叶的枝茎上挂满了豆荚，想起那首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忽然平坦的大地上崛起了一个完美的锥体——“火山锥”，我立刻意识到。打开蹦灯，靠边停车。


       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火山锥，旁边还有一个小村庄。一位老乡告诉我，这样的火山锥附近还有五六个。我想起了专家说的伊通火山群。但由于伊通不在此次考察之列，我只能稍加逗留，抓紧拍照。遗憾正是中午，光线平淡无奇。我想如果能等到傍晚，太阳如一个红灯笼，被彩霞托着，不，最好是落到火山锥口，彤云如炬，像喷涌出的第一股岩浆，那该有多好可是电话响了，长白山的朋友催我赶快出发，否则晚饭之前赶不到了。没有拍成“夕阳与火山锥相吻”或者“太阳从火山锥上滚下来”的图片，原因是缺乏等待。记得有一个著名摄影师说：“你拍得不好，是因为你靠得不近。”那是对纪实摄影而言；对风光摄影师来说，你拍得不好，是因为你的等待不够。


       车到辉南境内，路旁出现了一处处火山锥，不过不是在平原上，而是在群山中。这里的山峰并不高大，却像波浪一样起伏。它们属于长白山系的龙岗山脉，海拔高度在600—1000米之间，而相对高度最高也不过400米左右——在东北，你很难看到像西南横断山区那样起伏巨大、相对高度动辄千米以上的高大山脉，山给人的感觉不是嵯峨怒起，而是像一片宁静的波涛；说是山，其实更像高大些的丘陵。火山锥与那些丘陵状的山峰很像，要仔细区分才能辨出何处是山，何处是锥。


       不过辉南最值得一看的是“龙湾”。所谓龙湾，是火山活动后留下的一种湖泊。它不是长白山天池那样的火口湖，二者的区别在于火山喷发的形式不同。火口湖是猛烈的中心式喷发，大量的火山碎屑、岩浆、水、汽等通过火山通道冲向空中，然后落下来形成一个锥体，火山口像一个大碗，积水成湖，譬如天池。但是火山还有其他多种喷发形式，比如玛珥式喷发，这种喷发只有少量碎屑物喷出，造不成火山锥。它是一种地下大爆炸，地表被炸出一个大坑，然后积水成湖，亦称玛珥湖。辉南一地有龙湾7处，据说这一地域共有大小龙湾72个。龙湾的特点是水深，按当地百姓的说法，水浅无法藏龙，水深则必有龙居。如果把平均水深4米多的太湖比成一个盘子，那么龙湾就是水桶。辉南的7处龙湾平均水深50多米，最深达100多米；因为足够深邃，水色湛蓝深碧，如幻如洗。最奇特的一个玛珥湖叫三角龙湾，三角形的湖面中央有一袖珍小岛，岛岸壁立，直插水下70—90米。想象一下，若把湖水抽干，这不就是擎天一柱么！


       到了长白山，虽然明知天池是欣赏长白山景区众多火山地貌的高潮点，我却不想去山顶与熙熙攘攘的游人凑热闹。看风景不像看足球，独处最宜。天池太有名了，不知被人修饰成了啥样。想起当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在全国考察梳理古建筑的情景，他们当时有一个“潜规则”：凡是所谓的名胜古迹一概不去。他们认为凡名胜，虽曰唐宋，必定被历朝历代翻修重盖，古迹早已荡然。古迹如此，自然景观亦然。这是我总想避开“著名景观”的原因之一。


       听说长白山有一山谷，名曰十五道沟。说是这条沟里一根根石柱成列，成捆，成旋转状、阶梯状；瀑布如线、如发、如雾弥漫，似珠滚盘。若是冬天，则满沟堆银积玉，到处为琼瀑玉帘。虽已开发为旅游区，但游人稀少。


      这正是我要找的“非著名景观”。


       首先说一下地名——十五道沟。这是沿江百姓对地点的一种命名方法：沿江凡有较大支流汇入主流的地方就称为“沟”，其实指的是河谷。一般顺序是从下游开始，因为下游往往是经济文化发达的地方，有话语权。顺着鸭绿江口的丹东沿江到集安，还没有几道沟的叫法。从集安开始，有一条支流汇入鸭绿江，然而我没有找到头道沟，只找到二道沟。从二道沟开始向上游追溯，每一道沟都不缺，直到鸭绿江的源头长白山天池附近，共有二十几道沟。


       这么多沟，为什么偏偏十五道沟有这么奇特的景观？


       因为这是熔岩溢出的一道沟。从一座叫做望天鹅的火山口溢出一股熔岩，一直流淌了30多公里，不是一次，是多次。


       在十五道沟的河边，我看到一处玄武岩的石柱群，上面又有石柱压着，但是方向完全相反——底下的顺直，顶上的水平，就像两捆柴，一捆竖着，另一捆横放其上。很显然，这是两次火山喷发所致。


       那一横一竖又为哪般呢？我猜想，第一次火山喷发，岩浆溢流，铺满沟谷，慢慢冷却凝固。岩浆冷却时，均匀地收缩，形成垂直于冷却面（岩浆上方的空气）的柱状节理（试验证明：岩浆岩冷却形成的柱状节理一定垂直于冷却面）。后来由于地壳活动，造成了断层，沿着断层发育了一条河流。河流顺着断层线向下切割，并向侧面侵蚀扩展，一条河谷也就是十五道沟形成了，垂直于地表的玄武岩石柱群被剥露出来。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又一次火山爆发，一股熔岩溢流到了这条河谷，被迫跌落，冷却面变了，不是水平的，而是垂直的了，因此形成了与河谷垂直、与大地平行的横直的玄武岩柱群。


       这是我的猜想，其中有意思的也许是河流形成于两次火山喷发的间隔期间。


       十五道沟全长38公里，景观很多。这里风景的奥秘，全在于“柱状垂直节理”这几个字上。所谓节理，简单说就是岩石的裂隙。


       长白山是湿润地区，降水丰富，因此沟中多瀑布。有些瀑布就是一线水流，如金童泉和玉女泉，好似撒尿的小童。水顺着岩石的垂直节理泻出，汩汩一线。而琴弦瀑，则有水流从几道垂直节理中泻出，叮叮咚咚，音若琴弦。


       玄武岩不易风化和粉碎，但易沿着节理折断。在一处称为“书墙”的景点，一组横置的石柱错落有致地折断，很像古代读书人依墙架起的一面书架，上面装满了古老的匣装书。错落有致的断面还能形成阶梯，水流倾下，叠水成瀑，有名的九叠瀑便是如此。


       当然那些玄武岩柱更是“垂直节理”塑造的了，石柱崖、千柱峰是十五道沟最独特的景观。


       石柱崖在河边。一排石柱高约20多米，宽约60米，粗大巍峨。一根倒下的石柱，断面为规则的正六边形，直径约60厘米，地衣染色，青苔附体，好像自然神殿里的一件古玩。一带碧水潺潺地从倒下的石柱上流过，激起朵朵浪花。如果连日大雨，山洪暴发，没准儿洪水将把倒下的石柱残骸冲向远方。


       “千柱峰”藏匿在森林深处，要爬一段山才能到。这里的石柱比河边的还高，像大树一样直指蓝天，柱子上长满厚厚的青苔，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大树呢。


       我在想顺着这条沟一直向上走，走到当年熔岩流下来的地方——望天鹅火山，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长白山主峰直到海拔2100米以上森林才消失，变成苔原带。望天鹅火山峰顶海拔2051米，那里应该是森林的世界。


       研究火山的院士刘嘉麒这样走过。他说：“至今很少有人能攀上山顶，满山全是原始森林，林中草木丛生，枝藤纵横且有熊、狼、虎、豹等猛兽隐藏其间谁若想体验在原始森林中是什么感觉，那你就去爬望天鹅吧！”


       虽然满心向往，但这一次是没有机会踏上这条密林探险之旅了，我只有向这满是火山遗迹、神奇瑰丽的十五道沟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