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世纪,吐蕃控制了四川云南西部地区,形成过一次移民。一位来自西藏阿里的叫做盘热的将军,曾经在这个地区修建石碉组成的长城,据说他修建了1020个,北起青海的果洛,南至云南的中甸(《神秘的古碉》)。在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以前,西藏盛行的是原始的苯教,后来在8世纪中叶,藏王赤松德赞兴佛灭苯,大批苯教徒流亡横断山脉地区,兴起了又一次移民浪潮。这些移民显然在技术和形式上影响了原住民的累石为室的传统。有资料说,古碉的修建者是住在雅砻江以西的纳西人,但在纳西人的地方,建筑已经汉化,完全没有任何碉楼的痕迹了。碉楼最初的起源显然是为了栖居,同时它也可能是萨满教的神坛,《马尔康县志》说,土著居民曾经修建四方形的无窗石碉作为祭祀的神坛。在仇杀时代,它长高了,位于顶端的神坛也随之升高,下层兼有防御敌人的功能。在苯教传入后,碉楼被赋予更具有形式感的宗教色彩,发展到用苯教的符号来装饰。碉楼盖得越高,就越接近天神。(现存最高的碉楼在金川县的安宁村,高达49.5米)但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在原始时代是做不到的。在近代,高碉逐渐从实用性的居住中被逐步淘汰,只保存了其形而上的功能,作为与诸神世界联系的通道和象征(丹巴的藏式民居屋顶有四个高出的塔状石角,这个小屋一般就是供奉神位的经堂,它象征性地代表着碉楼)或者社会地位及财富的象征(本地人家里生下男孩后,就得开始备石取泥,筹建高碉。倘若男孩长大成人,家碉还没有修好,就别想娶到媳妇。普通人只能建四个角的碉楼,地位较高的人才可以盖四角以上的碉楼。据说蒲柯顶村的十三角碉楼就是头人修建的)。以至地方特色的象征(丹巴县城中的现代水泥建筑屋顶上也用四个水泥桩象征碉楼)。 在横断山脉的影响下,丹巴碉楼这种建筑形式,既自我封闭,当碉楼在其他地区已经消亡之后,在丹巴却得以化石般的成系列地保存下来;又在时间中吸收各种影响,自我改造,从碉楼与宅院结合的形式发展到碉楼最终在藏式宅院中符号化,使这种古老的石砌建筑达到有利于当地人诗意和谐地栖居的最佳形式。一个个天堂般的小型庄园,只是没有农奴而已。丹巴县委宣传部的同志告诉我,领导同志在视查甲居藏寨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说,这就是社会主义新农村。 碉楼本身从简单的垒石到技术越来越复杂的更高生长,也是一个人类历史从形而下的生存、实用到形而上的精神生活升华的过程。底层储藏水、粮食,中间居住和防御,最高处是神坛。这种神人同居,神总是位于高处的模式被保留下来,形成当代丹巴藏式民居的基本模式:底层圈养牲口,第二层是起居室和厨房,第三层是卧室、阳台,最高的一层是经堂。虽然已经取消了碉楼形式,但从底层到最高层,建筑的次序依然是从具体的实用到抽象的精神领域上升。丹巴的石砌建筑,无论是横向的历史遗留还是纵向的具体建筑实例,都暗示着人类生活从形而下向形而上的过程,但丹巴在这两极之间并没有极端化,它发展得更实用更适合于本地人舒适安心地栖居,也保持了与诸神的联系,保持着在庸常生活中对不可知世界的敬畏。
寨碉则以村寨或部落为单位,一般建于道路要塞、山梁高处。寨碉又可分为烽火碉、要隘碉、界碉、风水碉和战碉等等。古碉上大多都画着模糊的白色符号,塔状的、圆形的、葫芦形的等,这些都是苯教的符号,有财宝、多子、吉祥等含义。摄影/卢海林
就像在中国内地,土木结构的建筑是已经达到建筑艺术的最高典范那样,在中国西部,石砌建筑技术也达到了中国建筑的最高水准。丹巴的碉楼一般高达三四十米,如此之高却不用外搭脚手架,建筑工作在内部完成,没有图纸,完全凭工匠的经验,高碉就像布达拉宫那样,采取的是收分式,就是从底部向上逐渐内敛、收小。墙面每隔一定的间隙要放置木质墙芯,以保持建筑的平衡。工匠找角度和水平全凭眼力和感觉,最终的结果是碉楼像金字塔一样稳固。七凸八翘没有一块相同、大大小小的石块垒砌成平整如砖墙的面,工匠必须具有复杂的处理各种材料之间犬牙交错的矛盾的能力,这种艺术是看不见的,因为最终导致的是平整的墙面,其实里面蕴藏了复杂精湛的艺术。我站在碉楼的一个角观察,确实可以说是锋利,想起关于布达拉宫的传说,说是一只羊如果顺着布达拉宫的墙角放下来,落地时就被划成两半。 文革时期人们企图消灭这些古代的怪物,使用了炸药,但炸药灰飞烟灭,碉楼岿然不动。只好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橇。一个村民告诉我,最好的办法是把底层的窗子封起来,然后往里面灌水,过一两个月,它就倒掉了。因为黏结石块的材料是泥土。碉楼的入口离地面都在3米以上,爬进去把梯子一抽,无论野兽还是敌人都无法进入,里面可以储藏饮水和粮食,一般楼层在十层以上(据1932年到过丹巴的任乃强先生说,他曾经见过高达18层的碉楼)一个家族在里面住上半年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攻击敌人轻而易举,没走到碉堡跟前已经被箭矢击毙。就是摸到了碉堡下面,也免不了被乱石击中。“其扼要处必有战碉于墙垣间以枪、石外击,旁既无路,进兵必须从枪石中过,一碉不过数十人,万夫皆阻”。(赵冀《皇朝武功胜记》)
古碉从功能上有家碉和寨碉之分,家碉以户为单位,依房而建,建于房前屋后,或者与住房连为一体。
清朝乾隆皇帝不知道这一点,他低估了横断山脉地区人们的生存智慧。1747年(清乾隆十二年),因边境争端,大金川土司莎罗奔起兵攻掠革布什扎及明正两土司的属地边境,清廷先是命四川巡抚纪山派兵平息,“前临激流河川,背依险峻山崖,碉寨石卡坚固,易守难功,清军阻滞”,又命云贵总督张广泗为四川总督,统兵3万,分两路进剿。打了一年还是打不下来,清廷又派大学士讷亲督师,讷亲采取以碉逼碉,逐碉争夺的战术,依然打不下,乾隆皇帝大怒,斩了张广泗并赐讷亲死。又命令大学士傅恒前往,起用已废黜还籍的名将岳钟琪,并增调精兵3.5万人,迂回绕开密布的碉楼,直逼大金川土司官寨,莎罗奔叔侄才出碉投降。这次金川之战,用兵7.5万,耗银2000万两。到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司之间再次互相攻击。清廷命四川总督阿尔泰进剿,他进兵打箭炉(今康定)半年不动,被罢职后赐死。清廷又命大学士温福为定边右副将军,由云南赴四川督师,以尚书桂林为四川总督,再度率兵征战,进入横断山区碉楼林立的险恶地带。桂林打不下来被撤职,又命温福为定边将军,温福又袭用以碉逼碉的战法,建筑碉卡数以千计,将2万余兵四处分散,温福打了半年,被土司索诺木突袭,击败清兵万余。温福中枪阵亡,兵士阵殁3000余人。又派阿桂为定西将军,明亮、丰伸额为副将军,舒常为参赞大臣去打,动用了当时清朝最先进的大炮,包括威远炮、冲天炮、九节炮等。《清史稿》详细记录了战争的过程,其中写道“海兰察与额森特计分兵六队,力攻第九、第十二碉,先下,进取第七、八两碉,力战冰雪中第五碉尤坚厚,海兰察运炮轰击,昼夜无稍修,碉乃破”。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二月,战事才结束。这次战争,清廷耗资7000万两白银,阵亡文武官员732名,阵亡兵士25000余人,云南总督张广泗、四川总督阿尔泰、大学士讷亲都因作战无功而被朝廷处死或赐死。《清实录· 藏族史料集》中说:“虽然平伊犁、定回部,其事大矣,然费币不过三千万,成功不过三年。兹金川小寇,地不逾五百里,人不满三万众,成功亦迟至五年。” “金川小寇”及诸葛亮的“不毛之地”论,误后代多也!
丹巴藏式民居与古碉互为依存,交融穿插,共同构成了一处处独具特色的“寨子”。寨子的选址因地制宜,既要顾及防洪避灾,还要考虑易守难攻,相互呼应,多建造在视野开阔、向阳避风的山坡上。远远望去,造型别致、层次分明、色彩明艳的民居与古碉,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迤逦起伏的坡间崖旁,是当地人们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完美演绎。
巴底土司官寨丹巴著名的巴底乡邛山土司官寨是碉楼与官寨结合的一个杰作。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大金川,巴底、巴旺一带部落首领罗布木凌被清廷封授巴旺安抚使,从五品,管辖番民八百五十户。罗布木凌的次子旺查尔管辖现在巴底乡全境,为巴底土司。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十二月,旺查尔的儿子安多尔因在金川之战中有功,擢升为巴底宣慰使,从三品,次年定序为正三品,归打箭炉厅管辖。安多尔之后,先后经历了根噶勿坚、穷裴哩、桑布洞支,卒凋迪、四丹增汪千、根卡汪绪、尼玛汪登(王寿昌)共7代土司。邛山官寨就是巴底土司世家的官寨,称为夏宫,是土司一年中主要生活起居的地方。邛山海拔相对较高,天气寒冷,因此,土司还在海拔较低的沈洛村修建了他的冬宫。冬宫现已荡然无存,沿着开掘不久的山路,小面包车在绕过大树和石头,穿过急流上的桥,开始上山,那山路好像是修筑在一个下巴的嘴唇边上,里面是牙齿般的石头,外侧就是悬崖,这样的路也就小面包和越野车可以通过,小面包车处于随时会抖散的威胁中。 责任编辑 / [color=rgb(0, 155, 255) !important]易水 图片编辑 / [color=rgb(0, 155, 255) !important]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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