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正月二十四,晴好。
又到了桃李缤纷的时节。滇西北高原小镇松桂,阳光明澈,暖风拂面,柳条儿舞出新芽,四面环山的小坝田野,麦苗和蚕豆迎风拔节生长,间或有一两丘油菜花,金灿灿的明黄瞬间就把春天如同火种,点进人的心土。
“聚庐错出,桃杏缤纷。”
这是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也是正月二十四,52岁的徐霞客经过我们村时,留下的如画描述。
接下来我这篇“游记”,可能会写得有点儿“离谱”。一是熟悉我们村如同自己的身体发肤,所以忍不住将徐霞客所写与384年后梳理的情景一一比照。二是遥想徐霞客居然走过我家门前,走过门口这条奶奶辈口中的“大官道”,走过我们洗菜洗衣、捉鱼、淌水玩的七星河,就莫名觉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微小出生地——文星村,与中国文脉如此接近,所以难免写得傲娇。三是这篇游记不单指某一天,而是数十年记忆与当下的交织互文,某些节点还是打电话给父亲一一指认才敢写具体。意外的惊喜是,他竟然早就读过《徐霞客游记》,因此我不知道的《徐霞客游记》中,哪怕是一条小溪,他都能清晰说出现实名字。如此,会写得翔实且反复。
先引徐霞客原文。
又北五里,望北坞村落高下,多傍西大山,是为山庄。于是北下,随小溪北行,五里间,聚庐错出,桃杏缤纷。已而直抵北山下,有倚南山居者,是为三庄河底村。村北溪自西而东,其水一自三庄西谷来,一自河底村南谷来,皆细流;一自西北大山夹中来,俱合于河底村北,东流而去,亭桥跨之,桥北即龙珠山之南麓矣。龙珠山者,今名象眠山……
文中“山庄”“三庄”皆应为“三庄”,大于今天的三庄村,至少包含了三庄和文星两村全部或部分村民小组。“三庄河底村”应为今天的文星村,下辖河东平、周王队、西坡、桥头、东登、西登、中村、下村八个村民小组。“其水一自三庄西谷来,一自河底村南谷来,皆细流”中,“三庄西谷”之水,为今天大丽公路旁,道班工作站附近的溪水;“河底村南谷”之水,为赤石水库附近,石头村南的小溪。二水相交,一直北流,即为我家门口的七星河。“西北大山夹中来”之水,为今天的北坝河,从西北山中经长头村流来,水量差不多是七星河的两倍,在桥头村北与七星河相汇,过文中“亭桥跨之”的小石桥,流成枫木河(徐霞客后文中称“枫密河”),进漾弓江,随漾弓江一起东入金沙江,最后归于太平洋。
再重点讲讲我们村。
大村叫文星,父辈对“河底”这一村名尚有印象。至于河底村什么时候改为“文星村”,老人也讲不清,只说“文星”也是比较老的村名,因为从七星河至枫木河,河边萦绕着七个小山包,再往下,河道流出一个小太极图,当地人称之为“七星赶太极”,说的是北斗七星追赶一个小太极,鸡叫了阴阳两界一分,都回不到天上,永远留在人间。“文星”之村名,或与此有关。
具体的村民小组叫“周王队”,只有周王二姓,有小溪相隔,溪南王姓,溪北周姓。小溪从四面山流下,注入七星河。1990年代前后,这里仅有28户人家,今天新分出一些人家,但也有彻底搬离的,总数不会超过40户。
我家门前的土路,奶奶辈叫它“豆广途”,意为“大官道”,是茶马古道的一小段。我小时候见到的是宽宽的土路,灰白色,2000年前后改为弹石路,不几年,改为水泥路。路沿河而行,直到小石桥,过桥后,翻过象眠山,进鹤庆坝子,过丽江,经拉萨,一直通往尼泊尔、印度。
据奶奶辈讲,我家老院子的老大门管着好几户本族人家,总体朝西,但略略偏向南边,为的是迎七星河之水入院,招财的意思。
从大丽高速公路松桂口下,沿老大丽公路北行,过波罗庄、三庄,到新庄村有一条东岔的水泥路,路边左右都是松林,车窗一开,松风洗面。沿水泥路东行,朝北拐弯,下坡北行,便见一个狭长曲折的袖珍坝子,即徐霞客文中常见的“坞”。当地人称此“枫木坞”,以象眠山下的小石桥为界,分为“上枫木坞”和“下枫木坞”。在这里,文星村与长头、三庄部分村民小组互为犄角,四山环抱,村民世代以耕作山下的小坝田野为生。坝中又有或大或小的山包,小河小溪穿梭其间,房舍依山而建,逐水而居,家家院内、田间地头爱种桃李梅杏,为的是有果子吃。徐霞客到来时是正月,花开满树,村舍错落交织,疏密皆景,故其笔下有“聚庐错出,桃杏缤纷”的画意。
确实,我们村爱种果树,以梨树最多,桃树、李树次之,杏树又次之。如果哪家有一株杏子,必定是又老又大,将整个院落都盖满。黄杏比梅甜比桃香,稀罕得很,徐霞客不写“桃李缤纷”,也不写“桃梨缤纷”,应该不是为了音韵,而是因为当时这一带多杏树,因为他在写丽江时,就把“桃杏缤纷”换为“桃柳缤纷”,那是因为丽江多柳。
我们村挺美的。
美在宁静。大丽公路一拐,就像拐进一个小葫芦里。口儿一蒙,外面世界的喧嚣嘈杂就都没有了,只剩鸡叫声、狗咬声、蜜蜂的嗡嗡声,立春的风声、惊蛰的雷声、雨水的雨声,布谷鸟的催播声,春节的爆竹声,再有,就是自己的脚步声,总之耳根清净得很。
美在村野。村是四面山、象眠山下之村,所谓“聚庐错出”,今天虽不再有过分低矮简陋的小屋,但灰瓦白墙的院落,间或一两处水泥洋楼略显生硬,总体还算是错落有致,不太密集,像是一小窝一小窝菌子,趴伏在山脚田边。虽然年轻人有的读书进了机关,有的打工或做生意去了城市,但还是有农人辛勤耕作,春秋两季,四时杂景,还是那么鲜活,保持了这一小坝农耕的村野乡气,空气清新,村景怡人。
美在饮食。有两道菜,似乎只有三庄、文星、长头三处村子的人这么吃。一是生皮,说是“生皮”,其实已经熟了,只在“年猪客”的时候才吃。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巴掌大的方块,油锅里煎至过心,再切成小肉丁,肥的放一边,瘦的放一边,再加些白萝卜丝、红萝卜丝、香橼丝,一大碗上桌。另调一大碗酱油、酸醋、辣椒面、花椒面、盐各适量的蘸水,外加葱末、生姜丁、芫荽、黄芽韭,调拌好了,最后加入各半的肥肉和瘦肉丁,现腌现吃,酸、香、麻,极是爽口下饭,想想都饿。后来听说三个村子附近的东坡村,以及六合乡有的村子也是这种吃法,但毕竟不多,虽同在大理,但与其他诸地都不相同,可算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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